之二：蒲城乡党
他是蒲城县人，不属于我们一个部队的，他是军官学校即将毕业的学员，到前线来实习的。他在我们哨位上和我仅仅相处了几天时间，所以如今连名字都想不起了，只有称他“蒲城乡党”。
到八十年代的时候，我们国家已多年没有大的战争，大部分部队根本没有经过战争的锻炼和检验。在一定程度上说，我军的战斗力已远不如过去战争年代了。发生在云南边境上的对越自卫防御作战正好是锻炼部队的难得的大好机会。所以一部分即将在军校毕业、毕业后即将分配到各部队当军官的学员被派到前线实习。在真枪实弹的炮火中体验一下战争的滋味，无疑对于他们以后管理训练部队有好处，对他们个人的发展当然也有莫大的好处。他们在前线实习一般三个月左右。
我见到他时，他的实习期已快要结束了，他在我们哨位只住了三四天。刚见面，我们都非常兴奋。一般在外地，同一个省就是乡党了，何况这里几乎已经踏上越南的土地了，合阳、蒲城两县相邻，那还有什么可说！我们互相询问老家地址，具体到乡镇。他说在我们县城附近的南庄村还有他的亲戚。他年龄和我差不多，好像稍大一两岁。
我们哨位的战友很欢迎他。我们在前线已经大半年了，外界的消息很闭塞，几乎与世隔绝。他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消息，听起来非常新鲜。
我们无话不说......谈到前途，他鼓励我下阵地后去考军校，我说我文化基础差，考不上。他坚持说我行，一定行。他说通过几天闲聊，认为我的知识面很广，考军校题不难，要自信，一定能考上。
他给我们唱的歌，我们都没听过。我记得其中一个是《济公》的主题歌，“鞋儿破，帽儿破......”我感到很有意思，于是他教，我唱，还抄下了歌词。
仅仅三四天，他接到命令要去其他阵地实习。告别时他说了好多话。他说他实习马上就要结束，再两三天就要下阵地了。他说实习结束后，他们回到军校就可以探家了，他说他探家时还要去我们县的亲戚家，他说他去他亲戚家时一定会去我家看望我父母，他要我把我家的具体地址写在纸上，...他把纸条塞进口袋，把急救带拴在腰上，戴上钢盔就急匆匆地钻进窄小山路，淹没在杂草树木丛中去了......
第二天中午，炮火很激烈。整个阵地万炮齐发，分不清是炮弹出膛的巨响还是炮弹落地的爆炸声，山摇地动，震耳欲聋。天空布满了硝烟和飞舞的草灰，明明是大晴天，却看不到太阳的具体位置。午后时分，炮击基本停下了，零零落落地。刚一会儿，我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喊道:“快，快出来！”同时我听到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我急忙跑出“猫耳洞”，只见十几个战友簇拥着一副担架跑过来。山路狭窄而坎坷，很不好走，所以他们看似小跑，其实速度并不快。他们哇哇地叫喊着，互相招呼着，只怕将伤员从上面翻滚下来。担架队是我们五连的，大多数认识我。看我出来，有人又喊：“喂！这个伤员是老乡，陕西蒲城的!”啊！怎么会呢！他们稍放慢了脚步，我急忙扑上去，跟着担架边跑边瞅。
担架上的伤员哪里还有人样!他的头肿的很大很大，满脸都是土和血，双眼紧闭，昏迷不醒。上身衣服已被除去，也是沾满了土和血点。他一条腿从膝盖以下简单地包扎着，仍往外渗血.....我丝毫认不出他了，我嚷着：“不，不是我老乡！”他们中有人喘着气嚷道：“错不了，军校实习的！”说着，他们又加快了步子，向营部方向去了。
我停下，站在原地好一会缓不过神。我相信抬担架的战友不会搞错的。但真的没我认出来，一点点都没认出来。他就是我的蒲城老乡吗?他昨天还和我在一起又说又笑，他说他再两三天就要下阵地了......
不要问，我一见便知，他是被地雷炸伤。后来，我听说他失去了一条腿和一只眼睛。
再后来，我没有了他的消息。
至今，我也不知他的后来的情况，不知他现在生活的怎样，娶到媳妇没有？有孩子没有？孩子长大了吗？
我记得，他说他要到我家看望我父母，他的上衣口袋里有我家的详细地址......
2011年4月25日午夜于合阳
[此贴被良石处士于2012-3-29 19:32:38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