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首修理工
作者：姚顺康
菊月里的最后一个下午，一辆农用三轮车，载着焊枪用具，由于车速太快，在公路的硬弯处突然将车尾的一个人甩了出去
，头撞在水泥路面。他凄厉地叫了一声，扭动了一下肢体，悄然离开世界。
他，周学民，四十岁，黑脸，浓眉，厚嘴唇，身板结实硬朗，中等个儿。对于他的非命夭亡，凡是熟悉他和被他修理过自
行车的人，都为他垂首扼腕痛惜。对于这位普通修理工的哀思，不啻于对国家元首的默悼。谁能说得清二十年来，他为这个乡
的人修理过多少自行车，不论任何人都揣着一个字“快”，但他心里有主意。首先是过路的异乡人，再就是老人和妇女，尤其
是那些学生娃，车到即修，从不拖延，细心检查，静心修理，质量上乘。保证你满意而回，从不乘人之急，炒用户的鱿鱼。但
他有一个怪脾气，人越熟愈难办事，他总要推到最后，甚至一周半个月，简直使你火冒三丈。他却笑嘻嘻慢腾腾地说：“不要
急，木匠爸的排位，用不了几下。”就是这，他敢于冲破亲属关，敢于压圈里的不凡之风，赢得多数人地赞同和欢迎，大家说
好喽才算好。
他每天生活在焊接。拆卸、配件、黏糊、充气的繁杂的工作中，但从来不觉得厌烦，并给来者泄私愤，笑脸常在，非常乐
观。他对于那些世俗人地夸奖赞誉，不以为然。对那些凉腔谩骂，倒显得欣然受之，并机敏的、亲切地、善意的回答几句。
他有一个非常如意的好帮手—一条大耳朵的狼狗。回家的时候，靠它看门。平常，谁如果乱拉他的工具，在旁边的虎蹲的
狼狗，马上追过来咬住手或其他地方，把你吓一跳。但是，请你放心，这个经过苦心训练的狗，绝不会咬伤你的，你只是感到
就像被轻轻拧了一下，只是那发出的唬人的呜呜叫声，使人提心吊胆。这样高级的调教效果，连军犬训练员也刮目。
周学民，这个憨厚，朴实又勤快的普通修理工，其所以能到大面积的人群的爱戴与怀念垂首，这与他那穷苦出身和坎坷的
经历分不开的。由于家贫、地少、人口多。他十四岁的时候，父亲托人把它带到陕西临猗县的砖瓦厂作童工，随话说“马到校
场，人到窑场。”把气力用到最大限度，像他那样小的年纪，根本吃不消。实在受不了，他偷着一个人连夜逃走，一边讨饭一
边双脚打泡，两眼肿的像桃，一头钻进爸爸的怀抱，十分委屈的哭嚎着，父亲并没有可怜和同情，缓缓地 把他推开，严酷的现
实，拮据的家境，是他不能绽开那脸上的笑容对儿子，而且没有说半句安慰的话。没过十天，又将周学民从被窝里拉出来交给
去陕西的乡党。他抡着胳膊不情愿，被父亲重重地打了几个耳光，强行送上火车。父亲看着远去的列车，也哭了。进了潼关，
到了桃下车站，一直向北苦行，三天后到黄土高原的一个小村庄。先打工锄地，割草和收秋，后来又转到瓦场干活。半年了，
他还耿耿于怀父亲的无情，不该那么厉害地打自己。他发誓，就是饿死，再也不回河南了，咬着牙，在这里干一辈子。第二年
春节，他无意中发现房檐口有一个麻雀窝，里面有六个刚出壳还没毛儿的小麻雀，两个老麻雀忙碌地轮流喂养着，小麻雀渐渐
长大，羽毛丰满，不停地扑闪着翅膀。忽然有一天，他看见两只大麻雀把自己的儿子用嘴推下来。两只大麻雀不断在它头顶飞
来飞去，像是骂他。他看着手里的小麻雀说：“你不要埋怨妈妈把你推下来，自己会飞了，就应该找食吃。”这时候他突然明
白父亲不也是和小麻雀的妈妈做的一样吗？周学民感悟到自己的错误，下工后，给遥远的父亲写了语重心长的第一封信。
由于他做活踏实，人缘又好，被一位姑娘相中，有人牵线，作了倒插门的女媳，婚后两口和和美美，对老人很孝敬，改革
开放后，他又投入资金，把门面扩大，承揽摩托、四轮以及各种农用机车修理。如今，儿女都上了小学和初中，照别人的话说
，芝麻开花节节高。这时候，附近的筑路队练柏油的锅发生了漏油，用三轮车拉他电焊，活干完，送他回来的时候，由于三轮
速太高，他手没有抓紧，在拐弯处，发生了本文开头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