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屁艺术
堂弟胖墩,嗜好摄影,那家伙,脑子贼精眼睛贼毒,就瞥一眼,拍摄角度、色彩线条,全部搞定。在全国摄影大赛中多次获奖,上杂志封面都是小菜一碟。用他的话说,拍着玩的MTV,一不小心就上了电视。
够腕儿吧?得,先不说胖墩,说正事。
前一段,我本家七大爷过世了。当有人提议说是不是也得请红白事摄影的时,我插了嘴,咱家就有大师级别的摄影家啊,哪用找那些不入流的乡间照相的?可不是,胖墩啊。大家一致赞同。
胖墩呢,也没觉得是杀鸡用宰牛刀,欣然应允。可他心里啊,还真没谱。他专门找到我说,老姐呀,我很有压力,这不比我自己拍摄,发不发表能不能获奖都无所谓。这次要是弄不好,就真的把人丢到家门口了!得卯足劲好好整整。
我再怀疑谁也不怀疑胖墩啊,我天天写文章,常常觉得自己文章发表时配的那些插图,并不比胖墩的高明,甚至还不及胖墩的有灵性有创意。
都在同一座小城,编辑过程胖墩不时邀我过去看看。老姐,文字就交给你了,——我把图片关你负责字幕,要整就整成最好的!
门口的枯树,枯而不倒依旧遒劲有力,被特写,多像为了儿孙耗干了自己的七大爷啊。慢慢地,七大爷在世时的情形如枯树上开出的花朵。刺眼的招魂幡后是被虚化了背景,——路途茫茫似乎没有穷尽。阴云低空徘徊,读悼词的长辈眼角滑落的泪水,那么清晰,那么让人伤痛。七大爷生前的点点滴滴,躺在冰棺里的安详,都让我泪水涟涟。
胖墩给我讲,这样的场面一定要拍出足够的景深,前景要注重人或物的表现,特写手法很重要的,那样才能突出主题啊。后面长长的人群和深远处的景色可以用失焦的那种虚化来表现,给人以场景无限远的冲击力。虚虚实实的变换不仅突出了思想,也可以使整个画幅从艺术的角度给予了升华。当然,说到用光的要求,那更是摄影的灵魂了,光是摄影者的百宝箱……
胖墩是说得津津有味,说实在的,隔行如隔山,他说的,我根本就听不懂。可我能感觉到胖墩满满的信心,我也是很满意很满意的。
我们将刻好的光碟送了回去,我们要向大家证明:免费的,才是最好的!
光碟的反响很大,只是,是很不满意的那种很大。
三伯最生气:席面那丰盛那排场,二百多席口,村里谁家还过过那大的事?咋不多拍拍席口?得是我的钱打水漂了?
四姑七姑更不高兴:我们两家,叫了两摊唱戏的,就为了把事过得洋洋火火。看的人围得密密麻麻都说唱得好,咋不好好拍拍?
五婶插了话,其实娃拍得好着哩,把人看得怪难受的,就想起咱大活着时的事……
五叔瞪了五婶一眼,训斥道,女人家懂个球!咱老弟兄们,这些小弟兄们,在单位的,都混得不错。过事那天,小车排满了咱这条巷道不说,还扯到村边的大路上,多气派,我想咱村还没有谁家把事过得这热闹吧?咋不多拍拍?
堂哥说,只要看着能想起我爷,就好。再说咱胖墩又不是没好好弄……
很少说话的大伯也开了口:也不怪咱都有意见,人家亲戚的门户多攒劲,粉都擦到脸面上了,咋不多拍拍?——将来把光碟送给人家,谁爱看?
……
长辈们似乎多是不满意,还不是一般的不满意,好像觉得把七大爷没埋好般的窝火。临了,他们慨叹,不掏钱不请人家专门弄这一行的,还就是不行,糟蹋人哩,水平差得远。狗屁艺术,一点都不实在,就是糊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