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一个叫敏的女人，却不能准确地定位她是幸福还是可怜，抑或是无知。我之所以产生这样的错觉，源于她的继母。我是从她的讲述中走近那个女人的，一个很不简单的女人！
敏说，我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是我妈的亲闺女，我妈就是爱我，——就是亲妈能有多爱你？敏说这话时一脸感动。
我注意到，敏从不说“后妈”“继母”这样客观而刺耳的词，开口闭嘴就是“我妈”。在敏的讲述中我还原了她的往事。
敏一岁多时生母病故，敏拥有母亲的记忆就是从父亲的第二个妻子她的继母开始的。我强烈地意识到，那个女人以她的睿智赢足了称赞，同时也巧妙地实现了一个母亲的自私。
敏说她妈就看上她的利索能干。三个孩子，她比大妹年长两岁，比小妹大五岁。她们常常一块去地里干活，没锄几锄头，她妈就骂两个妹妹，“粗胳膊笨腿，站着像木桩子，碍手碍脚”，临了，就骂她们，“滚回去看你的瓷书去，越看越瓷”。我们这里的方言，将“笨”说成“瓷”。
敏说，我妈就喜欢和我一起有说有笑地干活，一见那俩，就没好气，那俩就是太笨了，锄草锄草就把玉米苗锄断了，难怪我妈经常骂她俩“瓷”。
一个女孩，不论拔草还是锄地，都显得很老练。是天生就能干，还是叫那个女人表扬的越来越利索能干？敏说时却是一脸骄傲。
敏又说，我妈走亲戚出门，也只是把我收拾打扮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带在身边，那两个丑女子就被留在家里看门看书。“那俩瓷书呆子，引到外面丢人显眼，光把我娃带上就行了。走在巷子里到了亲戚家，谁不夸咱娘俩一样得俊俏？”我小时候就是喜欢跟我妈一起出门走亲戚，有时也觉得两个妹妹挺可怜的，总被关在家里看书，啥也不会做，到现在大学毕业工作了，连个被子也不会拆洗。
再长大些，她已经上初二了，大妹上六年级，小妹也上二年级了。她妈依旧只喜欢和她一起说话干活，还总训斥妹妹们：“你俩，除了好好上学哪有出路？一点都不像你姐，利索能干，到哪干啥都能有碗好饭吃……”以致于敏自己都觉得很不好意思，就是因为有利索能干的自己，才让妈老训斥俩妹妹。妈妈一骂妹妹，敏就护着她们。
妹妹考得差点，妈妈就狠狠地骂，骂的话很难听很难听：“人笨得两只手逮不住一只鳖，跟猪蹄蹄鸡爪爪有啥区别？再不好好握笔，得是你还想握锄头把呀？”又转过身看着敏说，“看人家你姐，不管啥活，不要学一看就会，你姐的脑子要比你好使得多……”
对敏，妈就宽容得多，敏没考好，她妈就安慰：“活路多活法多，还叫一棵树把人吊死？我娃学到啥程度就到啥程度。就是考不上学，呆在妈跟前，妈还能照顾我娃。”
慢慢地，敏自己也不怎么爱学习了，干脆就跟着妈学裁剪。而那俩倒霉鬼，就没好日子过了。
“我见不得那俩，哪像我娃灵性？叫滚得远远的，看她将来咋过日子，这屋里屋外，都是我娃的，没有她俩的份……”
两个妹妹就在她妈的咒骂声里，嘟嘟哝哝磕磕绊绊地继续着学业。最后，还是没学好，但都自费上了大学，托人安排了工作。
我一家三口还是租的房子，单间。我小妹在县政府上班，还买了套单元。我妈来城里，给我妹把东西一放，连一晚上都不呆，就愿意和我挤在我租的房子里，——我妈就是离我心近。我妈老说，“人家俩吃公家粮，不自由，老了还得靠我娃”。
敏说，我妈有次摔骨折了，光喊我的名字，村里人就赶紧打电话叫我。我妈那在乎我爱我，我能不好好伺候？
不知怎的，看着敏，我的感觉很奇怪，好像全身都不舒服。后来，我就不再和敏交往了。
